她打电话给周,问他还回不回来结婚。他还是说,现在回不来。回不来回不来,是回不来还是不想回来?她想想也生气,随口就说,如果不回来,我可能要嫁给别人了。
话一出口,她就有点后悔了。
那时候他脾气很烈,又遇到些不顺心的事,听她这么一说,愣了5秒钟,然后大声说,要走你就走好了。接着摔了电话。
她握着电话听筒,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这是一九九五年的伊始。
丹被公司派去了美国,杨也去了。
周的家人只知道她去了美国,却不知道,她在那里已经嫁给了杨。他们还催他,快点回来吧,等她从美国出差回来,你们就结婚吧。
丹结婚的前一天,给周去了一个电话。周,明天我要嫁了,为你等了太久太久,我已经苍老。周终于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。但是他表现得很镇定,事后连他自己都很吃惊。他说,希望你过得幸福。丹说,谢谢。
那晚他在小酒馆里一直喝到天亮,醉得不省人事。
一九九六年一月。周回到了上海。
在虹桥机场,家人来接他。他是前一天才通知家人自己要回国的,把家里人弄得又惊又喜。
他赚够了钱回来,但是要娶的那个女孩,已为人妇。
在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他投出不经意的一瞥,可他自己心里明白,她不再会出现了。
周的生活变得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。
用登喜路领带,戴劳力士手表,在餐厅里点最贵的牛排。出门再也不用坐公共汽车了。
家里重新装修的时候,地板上铺的是德国的长木条,浴室的墙上,贴的是西班牙壁砖。妹妹的衣橱里,有满满一橱他给买的美丽衣服。
妹妹长大了很多,留着漆黑的长发,看书的时候,头发垂落下来。她的眉眼之间,像极了丹。当初是谁说,长得那么像,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?现在想起来,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。
现在他什么都有了,文凭,财富,地位,阅历,什么都有了。无论走到哪里,身边总能繁花簇锦般热闹。
但是他只觉得寂寞。
他知道人和人是不能拿来比的,但他一遇见女孩子,就忍不住拿出来跟丹比,比来比去,没有一个超得过她。
他就这样在比较与失望中,度过他的孤单岁月。
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丹了,直到有一天。
一九九八年。那天他忽然听朋友说,丹回来了。
丹辗转地找到他时,已是两天以后了。手机里,丹的声音还像当年那样悦耳,她说,出来吃饭吧。
餐厅里钢琴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,呼吸得到玫瑰的芳香。光线柔和暧昧。她带着一种优雅的少妇的气质,微笑着。她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儿。
他们坐在餐桌的两边,桌子并不宽,却隔开了两个人生。本来,谁都以为那会是一个人生。
你过得好吗?周问。丹轻轻颔首。
忽然之间,周觉得一向侃侃而谈的自己,竟无话可说。
说什么好呢?说自己现在事业蒸蒸日上还是说自己29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朋友,还是说,他到现在,还是不能忘记她?说了,能改变什么吗?如果不能,就不必说了。
那顿饭吃了很久。他们的话并不多,丹始终地微笑着,很温柔很得体。
妹妹好吗?她问。
好,他回答,很用功,已经念大学了。
哦,念大学了啊,丹若有所思地说,以后会很有出息的。
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的,她接着说,大家都说,我们很像呢。长得很像,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,这话,是谁说的?
吃过饭,周抢着付了钱,掏皮夹的时候,丹眼睛一亮。那只皮夹很眼熟,但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。
那是一九九一年,丹送给他的情人节礼物。
他一直没有忘记,她说,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,在并不算很遥远的将来。或许她已经忘了。七年,七年太久了,很多事情就这样一幕又一幕地发生了。
回到家已经很晚了,妹妹还没有睡,躲在房间里写着什么,好像是日记。哥,妹妹忽然抬头问他,忘掉一个人要多久,一年,两年,还是一辈子?
妹妹的眼睛红红的大概哭过了,看来她正在被那种小儿科的“爱情”困扰着。为什么要忘掉,又怎么能忘掉。他的回答很轻,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。
他全然不理会妹妹困惑的眼光,走到阳台上去抽了一支烟。
天空是深蓝色的,好像哭过一样,满天的星星像极了跌碎在掌心的眼泪。
周忽然想起,他第一次见到丹,已经是整整十年前的事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