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接过内衣时，脸上总会飞过一抹红云，并在转瞬间化作幸福的微笑。
每逢这个时候，我总是很欣慰。
六年来，为了补尝她，为了她长年的医药费，为了她专职保姆的工资，我在一家动画公司任职之余还要兼任三份家教。
除了交付房租，除了每月可怜得连阿猫阿狗都不如的生活开销，剩余的连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不够，更别说一件高档内衣了。
我就像是丢失了项链的玛蒂尔德，转瞬间红颜即逝，每天为了钱而奔波忙碌，生活不再有一点点情调。
这个城市，我呆了十年，但却从来不属于我。曾经有过很执着的梦想，但早已被无情的现实弄得支离破碎。
永远不能忘记Rose出事的那一幕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失误，她便不可能从三楼上摔下去，不可能成为残废，
更不可能失忆……我亲手毁了她的一生，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。
2
许多美好的日子，只在回忆中。
我与Rose，儿时的伙伴，多年的同窗，一起读书，一起学画，一起考入艺术学院，最后又一起应聘到同一家公司。
我们好到吃一碗饭，喝一杯水，穿一条裤，睡一张床，一同憧憬理想，一同向往未来。
她比我更美丽，而我却比她更聪明。她活泼开朗，讨人喜欢，是许多男生追求的对象；
而我，气质忧郁，清高，是所谓的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”，并戏称我们为“黛色玫瑰”。
我们走在一起，总保持校园的最高回头率，就为这，我们骄傲了好多年。
当时应聘同一家广告公司，学校只推荐了我们两个，并有言在先：二者取一。
我们说好了，无论谁是幸运者，今后大家依然是好朋友，可是怎么也没料到，最后两个人竟然齐齐过关。
为此，我们狂欢了一夜。
一切似乎都挺顺利，我们在试用期的业绩已相当出色。如果不是他的出现，这种顺利或许会延续到今天。
他叫大卫，我们的艺术总监，在我们之后来到这家公司。
他年轻帅气，风度翩翩，事业有成，工作中是严厉的上司，工作外却没有一点架子，对待下属就像对待朋友。
休息日里，我们时常一块出去喝茶、泡吧、运动。
一个优秀的男人，身后总会跟随着一群仰慕他的女人。
我渐渐发现，大卫对我和Rose的态度明显区别于其他人，也曾无意中说过他最爱黛色玫瑰。
对于Rose，大卫极为亲近体贴，而对我，却似乎总保持着一段无形的距离。
每每说起大卫，Rose总是神采飞扬。
有一天夜里，Rose突然钻进我的被窝，悄悄地对我说他爱上了大卫，要我替她保密，并说要等着大卫向她表白的那一天。
我当时心里一阵酸楚，但很快镇定下来，对她说，祝她早日得到自己的幸福。
3
从那以后，大卫每次约我们出去，我都找借口推托掉，而Rose总是很兴奋，并打扮得异常美丽，活脱脱一个恋爱中的女人。
大卫看我的眼神中，似乎带着几分渴望与疑惑，但很快又被我否定掉了，Rose那么漂亮活泼，那么人见人爱，我算什么呢？
Rose恋爱了，我更寂寞了。她总是很晚回到宿舍，每一次，我都很难入睡，而却又在她回来时装作睡得很香。
“我们家大卫……”，她总是兴奋地跟我聊着大卫的种种趣事，逼着我与她共同分享恋爱的喜悦。
我笑着，笑出了眼泪，她问怎么了，我说太有趣了，笑过头了。
Rose从不刻意争取什么，但却总比我得到的多。她美丽、富有、快乐，不需要拼命工作，自有大群殷勤者为她解决难题。
而我，常常为了一个策划忙到焦头烂额。
Rose无忧无虑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，那么天真，那么无畏。
而我，爱一个人，却不能说出来，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权利，我自己也不清楚。
4
那一年的七夕，是一个周未，Rose回家了。当时公司业务很忙，我和大卫与其他同事留在公司加班。
那一夜，城市的夜空一片浑沌，找不到牛郎织女星，但我总预感或
是期待将要发生些什么。凌晨两点钟，工作终于完成了，大家舒了口气，各自散去了。
“我送你回宿舍好不好？”大卫对我说。
我没有拒绝，但心里极乱，一路上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。
回到宿舍，大卫打开了CD，唯美的莫扎特的音乐静静地流淌出来，我的心也跟着轻轻颤动着……
大卫用温柔而期待的眼神凝视着我。
“黛儿，你为什么总逃避我？你是那样清高，那样难以亲近，你知知道我接近Rose，是为了你啊……”
他突然抱住我，“我爱你，黛儿！”
我的心颤动得更厉害了，“可Rose也爱你……”我泪如泉涌，再也克制不住，轻轻地呜咽起来。
大卫将我抱得更紧，他吻着我，吻着我的眼，吻干了我的泪，温柔而阳刚的唇划过我的脸颊，
落在了我的唇上，久久地徘徊、缠绵，他的手，柔情而饥渴地在我的身体
上游移，激起一阵阵幸福而甜蜜的涟漪……
这一夜，我被彻底征服了，眼前这个男人，我爱的男人。
我眩晕了，眩晕了，我将珍藏了二十二载的童贞，奉献给了这个男人——我最爱的唯一爱过的男人。
5
第二天傍晚，我收到一份礼物，淡紫色的包装很精致。
打开一看，我惊呆了，竟然是一件质地上乘的高档文胸，米白的底色上手工刺绣着一朵朵精美的黛色玫瑰，很是
优雅，文胸的边缘修饰着雅致的黛色蕾丝花边，1/2的罩杯，性感而含蓄。
内附一张纸条：
黛儿，
请接受这份迟到的情人节礼物，但愿它适合你。祝你天天快乐！
爱你的 人：大卫
我的心突突地跳着，“但凡女人，无不钟爱玫瑰，更何况是属于自己的色彩！他，原来如此细心体贴。”
我在那一天的日记中写道：
镜中的我，穿上这件舒适、合体的黛色玫瑰文胸，更添几分娇媚与妖娆，新嫁娘的甜蜜与娇羞，不禁溢上心头。
6
Rose回来了，一进屋便嚷着想死了她的大卫，我的心里慌慌的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，不敢正视她一眼。
大卫明显地疏离了Rose，并找出种种借口避免与她单独相处，Rose的心情很低落，甚至开始有点神经质，
有几次，我听见他们在电话中争论着什么，我没有过问，也没有去赴大卫的约会，
我希望大家能早日平静下来，希望看着大卫圆满处理这件事。
Rose始终没有向我这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透露过任何东西，我也尽量回避关于大卫的话题。
每一夜，出现在我的梦中的，不是大卫，就是Rose，我的心乱极了。
无数次从梦中醒来，捧着那件黛色玫瑰文胸，静静回忆着有关大卫的点点滴滴……
7
那是一个清晨，我正在屋里收拾床铺，在阳台上晾衣服的Rose叫我帮她拿一下衣撑，
我找了半天没找着，这才想起前两天被我不小心掉下楼去还没捡上来。
“唉，你可真够粗心的！去帮我搬张椅子过来，我够不着。”
屋里能搬动的椅子只有一张，还摇摇晃晃的，房东那些50年代的老家具可真够沉的。
我扶着椅子，Rose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，我们淡淡地聊着，我帮她一件件递着衣服，她一件件挂起来。
这时，一件黛色玫瑰文胸映入我的眼帘，天哪，竟和大卫送给我的那件一模一样！
“你什么时候买的，Rose？”
“不是我买的，是大卫送给我的，他每个周末都会送给我一件内衣，我衣橱里那些有牌子的都是他送的！”
我心里一惊，受到了很大打击，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，椅子也跟着失去了重心，Rose抓着那件黛色玫瑰的文胸摔下了三楼……
8
我快崩溃了，我成日坐在Rose的病床边守候着她，呼唤着她，希望她能好起来。
Rose的父母恨透了我，粗暴地翩了我几个耳光，并要我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。
我四处奔波借钱，去卖血，去乞求，直到众叛亲离，我什么也不再想，包括大卫，我恨他，恨他毁掉了我们这对最要好的朋友。
大约一年后，Rose出院了，但却不能再走路了，她失去了记忆，智力只相当于五、六岁的孩童。
她怕高，尤其怕阳台，她不肯住楼上，像一只可怜的受伤的猫，蜷缩在 墙脚里。时而尖叫，时而哭泣……
我辞掉了工作，换了家收入高，但是极辛苦且没有发展的动画公司，做了一名动画操作工。
经历这样一次大变，我的创作思维已经完全枯竭。大卫找过我多次，我始终没有理会他，也没向他解释什么，直到他离开这座城市。
而他送给我的那件黛色玫瑰文胸，我却怎么也不忍心丢弃，为了不让它再勾起我对大卫的回忆，我将它压在了箱底。
我每天忙忙碌碌，不再想着为自已添置新衣，也没有心情去恋爱，我只想多挣些钱，让Rose能过得好一点。
我就像是一台机器，白天伏在拷贝台上一刻不停地描线、中割，晚上坐着公交车去给几个孩子上课。每天只休息四、五个钟头。
我渐渐苍老了，三十岁不到却看上去像更年期妇女，黑眼圈、金鱼眼、失眠、贫血、神经衰弱、内分泌失调、肾功能衰退……我能怨谁呢，
谁让我亲手毁了Rose的一生呢？我应该付出代价，为了我的弥天大罪。
Rose！Rose！Rose……
Rose，你能听懂我的呼唤吗？我的朋友，我一直深爱着的朋友。
为什么当初我不选择离去？为什么女人间的友谊会如此脆弱？
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处境，人们的同情中似乎总带着怜悯。与我交流最多的，只有Rose的保姆与脑科医生方炜。
9
方炜是一个称职的医生，他为Rose的病尽心竭力，并尽量为我节省医疗费用。
Rose病情稳定后，方炜每个月都会来为Rose做一次义务诊断。
他其貌不扬，也没有太多的话语，但每次临走时，都会认真关照我和保姆怎样照顾好Rose。
有一次我问方炜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，他只微微一笑，说，黛儿你太善良了，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。
我终于因为过度透支体力而病倒了，医院诊断为肾结石，住院碎石之后不久我便执意出院了，在方炜的劝说下，我将家教辞了。
这段时间里，方炜一直照顾我，他说黛儿你一个人怪可怜的。
Rose一天天好起来了，情绪渐渐稳定，并不再尖叫，不再发脾气。
她让保姆将我送给她的那些高档内衣挂满了屋子，时常安静地躺在床上微笑地看着它们，她爱它们，疼惜它们，却不肯穿上其中任何一件。
保姆叫她的名字时，她偶尔也会清醒地答应一声，还会安静耐心地听方炜与她说话。
然而对于我，她似乎比以前更排斥了，眼里总带着一丝恐惧，这让我心如刀割。
方炜安慰我，说她正慢慢恢复记忆，让我不要担心，并要我作好心理准备，说她恢复记忆之后可能会接受不了我。
10
方炜开始追求我。
“黛儿，你该有个人来爱你了。”
“不，我很不幸，不能给别人带去幸福！”
“忘了那些痛苦的事吧，我会给你幸福的，你太善良了，善良的人应该得到幸福。”
“每当我想起给Rose带来的痛苦，我便觉得我的快乐与幸福是罪恶的……”我不知道，也许我的心中还装着大卫，大卫在哪里呢？
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，这个让我爱他一生却又恨他一世的男人！
11
再次见到大卫，已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六年之后。他不再像六年前那样年轻俊朗，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。
离开这座城市后他去了美国。见面后他抱住我，对我说他一直爱着我，一直想着我。
在这熟悉的怀抱里，在这熟悉的男人的气味里，六年的爱六年的恨全部涌上了心头。
我挣脱出他的拥抱，克制住爱与恨的泪水，平静地说：“去看看Rose吧，她好可怜！”
Rose坐在轮椅上，见到我和大卫后，手里正抚弄着的那件黛色玫瑰的文胸滑落在了地上，她睁大了双眼，定定地看着大卫，眼圈渐渐湿润。
“Rose！我是大卫，我来看你了！”大卫抱住她的肩膀。
Rose突然尖叫起来，重重地推开大卫，继而又大笑起来。
保姆拉开大卫，对我们说出去吧，让她安静一下。
这时，大卫注意到了地上的那件黛色玫瑰文胸，“这不是我送给你的那件吗？黛儿，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大卫的话就像尖锐的钢针，直戳到我的痛处，“你还问我为什么？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文胸，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！”
我哭着跑了出去，大卫也跟着追了出来……
12
方炜打来电话，跟我说Rose的情绪有点不对劲，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人去看过她，我对他说大卫去过了。
方炜说不好，Rose可能会出事，黛儿咱们快去看看。
到了Rose住的院子门口，我们便听见保姆在尖声叫着“救命”，整个院子闹哄哄地一片慌张。
Rose自杀了，那件黛色玫瑰的文胸缠在了她的脖子上，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，眼角有几滴泪水，在她的身旁，堆着我六年来给她买的内衣。
这些内衣，就像是一只只美丽的蝴蝶，环绕着这朵凄美的玫瑰。
“Rose！Rose！Rose你醒醒……”任我怎么呼唤，Rose也没能睁开她的眼睛。在巨大的悲痛下，我失去了知觉……
13
警方验过Rose的尸体，证明是自杀。她留下一封遗书，是给我的。
亲爱的黛儿：我一直恨着你，因为我爱的人爱的却是你。
大卫没有送过内衣给我，一件也没有，那件黛色玫瑰文胸是我照着你的那件请人做的。
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大卫送给你的，在你的日记里，我证实了这一点。
玫瑰是我，却又为何带上你的色彩？我终于明白，对于大卫而言，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件陪衬品而已。
我嫉妒，我的自尊受到了很大伤害，我从未这样挫败过！我爱大卫，为了让你离开大卫，于是编造了这个谎言。
其实我早在四年前已完全恢复了记忆，这个密秘只有方医生知道。
我不让他告诉你，因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，我这辈子毁了，也不希望看着你幸福。
然而我错了，父母抛弃了我，亲戚朋友离开了我，这么多年来只有你留在我的身边，任劳任怨，尽心竭力地照顾我。
我一直美丽，就像一朵玫瑰，我无法忍受生命的残缺，无法忍受成为别人的负担，让自己编造的谎言毁灭自己的生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。
我之所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，还因为舍不下我今生最爱的男人，能在生命的尽头见到他，我已心满意足了。
黛儿，我今生唯一的朋友，我是多么怀念曾经共同走过的那段美好时光，来生再做朋友好吗？
我走了，你要好好活着，方医生是一个好人，他一直爱着你，默默地关心你。无论你选择大卫还方医生，我都祝福你们，祝你们白头皆老，天长地久！
14
相士说：黛色玫瑰，是为孽缘，相依相克，不能长久。走了的是遗憾，留下的是不幸！
或许这就是宿命吧，冥冥之中，早已注定，不能强求。
天堂里的Rose，我要让你失望了，我不能选择大卫，更不能选择方炜。
选择大卫，我会痛苦，大卫也会痛苦，因为我们都无法忘记你，两个人的爱情，一个人的生命，三个人一生一世的伤痛。
选择方炜，我不忍心，我爱的是大卫，我不能带着对大卫的无尽眷恋去伤害善良的方炜，这样对他不公平，他是一个好男人，我感激他，但愿他早日找到自己的真爱！
我已在痛苦中度过了六年，六年来，我为弥补自己的错失而活；
如今，一切虽已烟消云散，但伤痕如烙印，已无法挥却，唯有那件压在箱底的黛色玫瑰文胸，伴随我一生一世……
